"奧威爾式的恐懼氛圍":中國如何在海外噤聲批評者
惠波委托創作了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及其妻子的雕塑，以抗議中國政府。他表示自己因此遭到中國政府的騷擾。
那是2023年10月，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告訴惠波不要去他們的辦公室。
他回憶說，特工們表示，為了他的安全最好在公共場所見面，於是他在洛杉磯的壹個公園附近等他們。他被警告稱，由於委托制作了抗議中國政府的雕塑，他正受到中國特工的監視。
“FBI說，你的處境非常危險，我們強烈建議你搬家，不要再住在這裡，”惠波在接受采訪時說。“那壹刻我感到了恐懼。”
惠波的遭遇並非個案，聯邦執法官員表示，這揭示了中國在全球范圍內壓制異見人士的行動已進入壹個更為強硬的新階段。
這些聯邦執法官員說，過去中國政府主要針對政治異見人士和流亡活動人士，如今則把目標對准了像惠波這樣的藝術家——他們以充滿創意的抗議方式考驗著政府的容忍度和影響范圍。
自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於2012年上台以來，這種打壓行動日益加劇，並延伸至境外。
中國政府甚至對海外的選舉施加影響，包括紐約市的競選活動，試圖在言論環境比中國更自由的地方壓制針對中國政府的批評聲音。
中國並非唯壹壹個試圖在海外噤聲批評者的國家。
據華盛頓的聯邦調查局反情報部門助理主任羅曼·羅扎夫斯基稱，俄羅斯、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也這樣做。
但他表示，中國是規模最大的壹個，在美國投入了大量資源用於此類行動。羅扎夫斯基指出，壓制異議是中國國家主席的壹個優先事項。
“我們看到這類案件越來越多，也看到中國政府在美國本土針對個人采取行動時變得更加強硬，”羅扎夫斯基說。
涉及這些藝術家的案件都有壹個共同點：他們因批評習近平主席、中國共產黨或中國政府的行事方式而成為針對目標。
2023年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韓國釜山與美國總統特朗普舉行會晤。
中國駐華盛頓大使館的發言人表示，他不了解惠波的案件。
他在壹份聲明中駁斥了美國司法部關於中國在海外噤聲批評者的說法，稱這是“完全毫無根據的指責，是對中國的惡意抹黑”。
羅扎夫斯基表示，中國的批評者曾遭遇生活在國內的親屬被政府威脅的情況，或者在美國雇用他人對批評者進行恐嚇或人身傷害。
“他們的工作就是讓人閉嘴，遺憾的是，這確實奏效了，”羅扎夫斯基說。“這制造了壹種奧威爾式的恐懼氛圍，讓人們即便身處美國領土、只是在行使言論自由權利時，也會害怕表達自己的想法。”
惠波現年57歲，他於2017年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離開中國前往洛杉磯。他說，他希望給孩子更好的生活，壹個遠離高壓政府掌控的生活。
離開中國數年後，由於對中國處理公共衛生危機的方式以及對言論自由的壓制感到失望，惠波開始與壹位雕塑家秘密展開合作。
他們共同創作了肆尊雕像。
這些雕塑描繪了習近平和第壹夫人彭麗媛跪著、雙手反綁在身後的形象。其中壹組身著衣物，另壹組則赤裸上身，刻意強化了受辱的意味。
這種跪地、蒙羞的夫婦的形象，讓人想到了壹個有力而具體的中國歷史參照：千古罪人秦檜。
秦檜是12世紀的壹名官員，被認為應為冤殺受人景仰的民族英雄岳飛將軍負責。在中國杭州的岳飛墓外分別放置著這位官員及其妻子以示贖罪的青銅跪像。
杭州岳飛廟內的秦檜夫婦銅像。
惠波明白中國國家主席及其夫人的跪像所蘊含的象征意義。他也明白其中的風險。
2023年11月，正當習近平准備參加在舊金山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峰會時，惠波也在籌備他的抗議活動。他在社交媒體上發布消息稱計劃在峰會附近展示這些雕塑，作為對他所認為的背棄了人民的政府進行無聲譴責。
聯邦檢察官稱，兩名男子——44歲的中國公民崔廣海（音），以及64歲的英國籍、擁有美國永久居留權的約翰·米勒——策劃了壹場騷擾行動，意在破壞惠波的抗議。據法庭文件，這些騷擾行為從2023年10月持續到至少2025年4月。
惠波的車被裝上了追蹤設備。他的輪胎被割破，以阻止他帶著雕塑驅車六個多小時前往舊金山舉行的峰會。
今年5月，大陪審團以共謀、跨州跟蹤和走私等罪名對崔廣海和米勒提起公訴。司法部稱該事件是“對我們國家安全和民主價值的公然攻擊”。
法庭記錄未顯示崔廣海和米勒是否有法律代表。
惠波說，他得知他在中國的父母被警方帶走問話。
峰會前幾天，他80多歲的母親從中國遼寧的老家給他打來電話，哭著懇求他不要前往峰會。
對惠波來說，這並非麻煩降臨的第壹個信號，卻是最清晰的壹個。“我別無選擇，只能取消計劃，”他說道。
惠波並非唯壹有此遭遇的人。
在莫哈韋沙漠，來自中國、現居加州的雕塑家陳維明創作了壹件大型玻璃鋼裝置作品，部分形象描繪了習近平，其頭部伸出類似新冠病毒的突刺。作品名為《中共病毒》，影射中國共產黨。
陳維明創作的《中共病毒》。
2021年春天，這件作品遭縱火焚毀。陳維明說，這既不是第壹次，也不會是最後壹次。
“壓力是持續不斷的，”他說。“但信息必須傳達出去。”
68歲的陳維明在加州耶爾莫經營著自由雕塑公園，園內展出著數拾件帶有強烈政治色彩的作品，其中包括紀念天安門廣場事件、譴責香港國安法的作品。
陳維明表示，自2022年以來，他和他的義工團隊屢屢遭到騷擾：工作室被闖入、被監視、受到威脅。他說，甚至連合作伙伴——策劃人、電影制作人、出版商——也報告受到了騷擾。
他說，這些攻擊只會讓他變得更加堅定。
“我必須把它重建起來，”陳維明談到那座雕塑時說。“這壹次要用鋼材建造，這樣他們就無法摧毀它了。”
雕塑遭到輕微破壞。
裝置上的壹根突刺遭到了破壞。
2022年3月，聯邦檢察官宣布對叁人提起指控，指控他們參與了壹項打壓行動，其中包括焚毀陳維明的雕塑以及監視這位藝術家。
人權觀察的亞洲區副主任王松蓮表示，從這些案例可以看出中國政府為了達到目的而願意將行動推進到何種程度。
“動用跨國打壓手段，反映出中國政府全球影響力行動背後的壹個結構性特征，”王松蓮說。“它對批評北京的聲音加以邊緣化，同時提升了對其友好的聲音。”
惠波表示，自2023年以來，他已經瘦了近14公斤。他經常失眠，手機從不離身。
盡管如此，惠波還是在加利福尼亞州科羅納的“疫情受難者紀念組織”舉辦了他的展覽。雕塑安放就位。監控攝像頭緊盯著大門。
至於是否繼續委托創作抗議政府的藝術作品，他說：“不管我做不做，都會面臨巨大的風險。所以，我會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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