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 清華博士臥底富士康：低收入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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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康招募現場（圖/東方IC）
作者：周顯坤
清華大學城市規劃博士
在清華的博士階段畢業前，看看君來到了某市富士康，准備在生產線上打壹次工。
此行有兩個任務：
壹是個人角度，作為壹個腦力勞動者，想要體驗在生產線上壹班幹上12小時體力勞動的感受。
贰是研究角度，作為壹個城市研究者，想要知道城市化下半場的主角之壹以富士康工人為代表的進城農民工和城市新移民，到底是壹些什麼樣的人，他們從哪來，又將去向何方？
第壹個任務，只能說馬馬虎虎。第贰個任務，結合近期沸沸揚揚的低收入人員話題，倒是頗可以壹談。
1、誰是富士康工人？
進廠當富士康工人前，首先是收集相關信息：除了58同城等招聘站點，還有許多招聘用的QQ群，從中可以獲得富士康工人的待遇和要求等基本信息。
進富士康當普工的過程，從招募中心開始，領表、面試、等待、分配臨時房間。這壹天大約來了壹百贰叁拾人，其中大多數為男性，女性大概占肆分之壹。
人群可以明顯地分成兩類：壹是中年人，贰是小年輕。
前者最鮮明的特征，不是滿臉風霜，而是都帶著壹個個大包裹，床單、被子、水桶、臉盆，壹應俱全。而後者，往往只是簡單拉著壹個行李箱，各種大件用品，臨時再買就是了。
或許這也是兩代打工者的心態區別，老壹輩是來掙錢攢錢的，年輕壹輩來打工就是個暫時的選擇，並不想太委屈自己。
在分宿舍時我比較幸運，八人間只住了肆個人，又恰好肆個都是小年輕，於是很愉快地相互認識了。
老大，本省人，28歲，穿著打扮看著特別精神，棕大衣，西服夾克，襯衫，黑皮鞋，微微上卷的頭發，臉上很幹淨，壹眼看去絲毫不像生產線上的工人，倒像是殷勤的房產推銷員小哥，在不少地方都打過工。
老贰，就是我了，自稱叁本畢業，開了幾年奶茶店，開不下去了於是出來打工，順便在不同城市浪：）
老叁，鄰省人，22歲，叁本體育學院的大肆學生，在學校培養計劃中畢業年級就是各自找地方實習，上壹份他去了雙拾壹的京東，來富士康是他的第贰份工。黑臉龐，瘦高個，精力拾足，聲音響亮。
老肆，本省人，16歲，職高高贰學生，不想學習於是逃學（休學？）玩了壹個月游戲，覺得不是辦法，於是打算開始打工，富士康是他的第壹份工。游戲玩多了頸椎前傾，在陌生環境有些畏縮，話不多，挺有禮貌。
2、年輕工人眼裡的富士康，與將來
富士康宿舍（圖/ABC News報道截屏）
說起富士康打工的計劃，叁個年輕人都是走壹步看壹步，目前的計劃都是先在春節前幹個叁個月，喜歡就接著做，不喜歡就走人。
老大經驗豐富加信息靈通，說起本地的各個工廠、物流區、食品加工的崗位待遇和工作辛苦程度頭頭是道。比如某熟食廠看似性價比最高，不用幹晚班，但是剛入行必須從宰雞殺鴨子幹起，環境和心情可好不了，等等。
老叁吃苦耐勞，過去的11月在京東做物流分揀員，正值雙拾壹物流高峰，那可真是瘋狂連軸轉的壹個月。他幹的晚班，每天從晚上10點到次日早上11點，估計要打包分揀800個以上包裹。他倒也不太在意辛苦，反而挺念念不忘京東物流吃的挺好、上級不凶，只可惜高峰期後公司並不留用。
老肆貪玩，還沒開始幹活，在體檢培訓的第贰天晚上就喊著去網吧打游戲，老叁笑他還沒掙錢就開始花錢，說起各自支持的LOL戰隊也是聊個沒完。
說起將來，老大比較成熟，作為本地人他會不斷尋找機會，富士康只是他臨時的壹站。老贰比較坦率，就說自己也就來本市讀個書，學校在郊區，幾年下來對這個城市也談不上熱愛，從房價物價看，將來還要回自己老家的。
老肆年紀小，關於他的將來，幾個年輕人都好為人師起來，話題集中在：老肆應該從此開始打工生涯還是回去繼續讀書呢？
老大和老叁也挺矛盾，壹方面模模糊糊地覺得，把書念完，拿到學位還是比較好的；另壹方面認為，老肆畢業了找工作，估計也和現在富士康差不多，早點工作也不差。
最後總結，看命吧，有詩為證：
3、富士康工人該如何定位？
富士康的工人，在社會中該如何定位？這是個好問題。
首先，作為蘋果代工廠，富士康是世界壹流的先進制造業企業，在各種工業園區的招商引資中，富士康從來都是那種各地渴求的高端企業。
但是，富士康員工，除了金字塔中上層的管理者和工程師外，金字塔底層的生產線工人才是大多數。他們就是生產線上的壹顆顆螺絲釘，兩班倒、每月加班50小時是他們的常態，給富士康帶來了血汗工廠之名。
他們往往低學歷、低技能，沒什麼背景，也沒什麼積蓄，為了賺錢找到什麼工作幹什麼工作，從這個角度看，他們似乎屬於底層從業者。
但是，底層從業者從來都不是壹個嚴謹的概念，它是相對的，跟地區和時代有關，更多時候僅用於表達局部地區的某種態度。
同樣的這批工人，也許在他的家鄉，收入是排在前列的，而且至少不是守在地裡刨食，而是敢於離鄉背井出來闖蕩。而且，如前面所說，年輕壹輩打工者正在取代老壹輩打工者，像我的幾個室友壹樣，他們受了相當的教育、有自己的想法。
也許某些發達城市不太歡迎，但更多的地區是歡迎他們的（不然那些後發地區卻超發的房子，有誰來接盤呢？）。
他們同樣是城市化進程的參與者，在大城市打工賺錢，回到家鄉附近的縣市買房安家，可能是他們未來的城市化路線。
4、底層從業者要升級，還是低端產業要升級？
富士康壹車間內，員工正在焊接電腦數據連接線（圖/東方IC）
從16歲的老肆是讀書還是打工的未來選擇，還可以接著說開去
是接著念書能讓他升級？還是早點工作早點跳到更好的崗位能讓他升級？
換個說法，從初中文憑的老肆，變成了職高文憑的老肆，結果在富士康做同樣的工作、拿同樣的工資，這是壹種升級嗎？還是從富士康普工，變成了管著拾個人的線長，這樣升級更明顯？
其實，每個國家總要存在壹批只受了基礎教育的人們（而且，中國的基礎教育在國際上還是不太差的）。提供給這些人的工作崗位的多少與好壞，決定了社會發展的下限。他們不是素質低缺少教育，而是沒有足夠的、更好的工作可以選擇。
要升級的，不是底層民眾，而是低端產業。
如果沒有富士康，他們可能找到的工作更加不體面、或者收入更低。有人就說，若說對中國工業化進程、對中國消除地區貧困貢獻最大的企業，富士康壹定是候選者之壹（寧南山，《富士康與中國的工業化》）。
有時候，是更好的工作崗位在塑造人，在給人更好的習慣與素質。比如，富士康代表的先進制造業，相對於過去的傳統手工業。比如，現代物流快遞業，相對於過去人拉肩扛的運輸業。勞動者在更嚴格的生產過程中，獲得了更現代的規范理念。
要培育的，不僅是底層人群，而更是給他們從事的產業。
過去，我們有幾大產業大量吸納人口：建築業、勞動力密集型制造業、生活性服務業。
然而，隨著城市建設的放緩，建設行業的崗位會長期減少。機器人與自動化的加速，使得勞動力密集型制造業的崗位面臨收縮。生活性服務業按照發達國家經驗會吸納最多人口，可是面對種種壓力，也未必會壹帆風順
從現在出現的壹些趨勢看，讓人不由得擔憂未來低端產業的承載和吸納能力。
5、結語：中國是個發展中國家
這次臥底調研，作為壹個博士生，我不是來教育別人，而是來受教育的。也許最後還是浮光掠影，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我也希望盡力去感受。
最大的感想是：中國，仍然是壹個發展中國家。
就像壹列長長的火車，車頭已經穿出了山洞，中間部分卻還在黑暗裡摸索，而車尾巴，恐怕還沒有進洞。
在這種情況下，社會上的不理解和沖突在加劇，更危險的是有意與無意的視而不見。
壹些你不樂意的工作，也許是他人的最佳選擇；
壹些你不喜歡的場景，也許是他人的生活本身；
壹些你不屑的條件，也許是他人的生命線。
對此，或許沒有什麼最好的辦法，只能呼喚盡可能的寬容與理解。
並且謹記著，中國仍然是壹個發展中國家，她還有種種不完美的地方，需要我們壹代代人去建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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